有的错不能纠

我的老家在乡下，离城30公里。清明节，我带着妻子、女儿回去给父亲上坟，又想起父亲的死。10年前，父亲和邻居张保叔因宅基地边界闹纠纷，两个人先是争吵，后是打骂，张保叔竟狠手一棍把我父亲打死了！张保叔见我父亲死了，吓得跪地磕头，说地界纠纷他认输了，还说叫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钱。我不从，坚决不从，要把他告上法庭，打死人得偿命！我要不给父亲报仇，还是我爹的儿子吗？我要不把凶手告上法庭，不是我没成色吗？还咋活人！母亲说我：“儿啊，祸事儿已经出了，你张保叔已经认了，的理不饶人不好。这世上，有的错是不能纠的！母亲的话我不听，坚决把张保叔告上了法庭。没想到，法院传票下来，张保叔喝农药自杀了，事情不了了之。

后来，我在城里结婚，有了女儿，多次要母亲搬来城里住，母亲不来，说我命太硬，又说她离不开老家。我心里恨恨的，悔悔的，恨母亲记恨我，悔我不该不听母亲的话。我就加倍地孝敬母亲，节假日经常回家。我也看到，母亲最高兴的时候是看到我带着妻子和女儿回来。

清明节是个大节气，遍地都能看到上坟的人。老远，我就看到母亲在已经挺身的麦苗地里等着。家乡的风俗是，先上坟，后回家。母亲永远是闲不住的，她在麦苗地里已经薅了一包条棵、荠荠菜，她听说城里人现在爱吃野菜。母亲听见喊声，看见我们，指了指父亲的坟头。原来，为了保护耕地，家家户户坟前的树都刨了，墓碑放倒埋了。麦苗地里从多坟头失去了标记，不常在家的人还真难辨认。母亲早早来到地里等我们，是为了给我们指坟头。我立时想到，母亲不愿进城，说她离不开老家，是父亲的坟头在这儿啊！又想到了母亲说我命硬，得理不饶人逼死了张保叔，心里就更加后悔了！张保叔的后人也来上坟了吧？

这样想着，就见一对着装时髦的靓男靓女嬉闹着从坟地里出来了，把上坟的哀思也当成了游戏。我指着问母亲：那两个年轻人是咱庄上谁家的？母亲说：就是你张保叔的小儿子啊，也在城里扎住根儿结了婚。母亲又笑着说：“那小两口上错坟了，把纸烧到孙家坟头上了。”我立时说：“您怎么不告诉他们呢？”母亲说：“我只顾薅菜，听到放炮——烧完纸放炮，已经完事儿了，我还多那嘴干啥？”
望着孙家坟头上香烟还在缭烧，张保叔坟头上却是冷清，就觉得一向心怀慈悲的母亲变了，变得幸灾乐祸。是不是母亲在心底里记恨着张家，看到张家的后人上错坟也不说，不像我，怒形于色？这样想来，连我那后悔也成了幼稚！会是这样吗？我试探着母亲说：“以后看到这种事儿该说要说，儿女行孝是大事儿！”母亲笑得更响了，说：“你傻，你不懂，上坟是后人对先人的怀念，有那意思就中了，你想啊，小两口高高兴兴来了，又高高兴兴走了，我要是对他俩说你们上错坟了，他俩心里能安生吗？那才是好心办坏事儿呢！”啊，原来母亲是这样想的，不无道理。母亲又说：“这世上的事儿，有的错是不能纠的！”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母亲说这句话。

摆好供品，烧纸儿时母亲把供品和纸钱都留了点儿。烧罢纸钱放鞭炮，磕了头又照相。母亲指着那边儿说：去给你张保叔坟头上也烧烧吧，你爹活着的时候就好助人。母亲见我犹豫，又说，当初你爹和你张保叔吵架，是你爹先动手的。这件事我本不该对你说的。

母亲是怕我又不听话，才把本不该对我说的事说了。我拿着纸钱和供品去了。我感到母亲是部书，一辈子也读不完的大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