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

一早，记者部安排我说：市长要去扶贫下乡，让我随同采访。

我提了摄像机随同市长、市长的秘书及其他人员一行八人乘两辆车，直奔市长的包扶村平和村。

平和村地处偏僻的大山沟里，到处沟壑交叉，怪石林立，能耕种的土地很少，很少的耕地也要靠天收成。这里是全市最穷的村子，市长包扶这个村，使我联想到当年毛主席到陕北闹革命。当时陕北最穷，群众基础好，革命最坚决，所以革命首先在陕北取得了成功，毛主席也在穷人的心目中树立起了伟大英明的形象。市长选择了最穷的村子搞扶贫，一种是责任，一种是这里的群众最容易受感动，市长的形象最好树立。

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我们来到了平和村，找到了村支书和村长。这里的基本情况市长都了解，所以就直奔主题——看望十户最困难的群众。

首先到了万毛人的家，万毛人和妻子无儿无女，都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早丧失了劳动力，衣服穿的破破烂烂，虽说村里早把他们列为五保户了，可是村里也穷，只能维持个粗茶淡饭，我和市长进了他的小土房，里面又脏又乱，两卷很旧的行李卷在坑底。我扛着摄像机，站在坑前，后面还有几个人进不来，就站在外面。

市长和两位老人拉了几句，村支书给老人介绍说：这是咱们的市长。老人咧着嘴嘿嘿地笑着。市长从衣兜里掏出了五百块钱，双手递给了老人。老人手抖得不会接钱，更不会说话了，再看他的妻子扑通跪下给市长磕了一头，市长赶紧弯腰扶起了老人，我把这动人的一幕全记录了在镜头里。村长说：这五百块钱够两位老人家一年的生活费了。

我们又来到了张栓柱的家，张拴柱病瘫在炕多年，孩子还在上学，家里就靠妻子一个人操劳。市长进去和躺在炕上的张拴柱握了握手，寒暄了两句，从衣兜里掏出了五百块钱递给张栓柱。张栓柱激动地紧握市长的手，留下了两行清泪。我拳神贯注录下了这幕。村长说：栓柱早就想去城里查一下病，可没钱，去不成。

我们又来到了李才的家——实际上是一个羊棚，今年夏天发山水，把他们家冲塌了，东西也冲走了，只抢下几卷行李。当下，李才一家四口人就挤在羊棚里。市长问李才：你盖房的花多少钱？

李才说：盖土房，有两千块钱够了。

市长从衣兜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李才说：钱不多，你先拿着，我们财政现在也很困难，你坚强些。市长有拧过头对村支书说：村里组织点劳力，帮助老李盖一下房。支书点头说：行行行，我们也这样想着呢。

李才携妻儿给市长深深地鞠了一躬，市长马上说：别别别，他用手扶住李才的胳膊。我依然录着……

十户人家很快就慰问完了，市长给每户人家五百块钱。有三户人家给市长磕了头，三户人家给市长鞠了躬，五户人家激动地流了泪，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婆婆久久地握住市长的手不住地抖。

事完了，村支书给市长杀鸡吃。市长说：不了不了，不麻烦了，我们回去吃。村长感慨地说：你们是真正的扶贫啊。

回家的路上，我深深地回味着市长的一言一行，并为他的言行所感动，这样的市长谁不爱啊。

车进了市里直接开到了一家酒店的门前，秘书说：我们在这里吃饭。

这等豪华的饭店，我从来没来过。刚坐定，倒上了茶，秘书开始点菜，市长说：今天大家辛苦了，我们吃点新鲜的。

秘书开始点菜：溜鲜鲍、焖澳龙……没人来一碗鱼翅汤。他点的东西我都没吃过。有人提议喝酒，市长马上制止道：别喝了别喝了，喝酒又伤身体又浪费，伤财害命的东西。我心里很赞赏市长的节俭。

不喝酒，饭很快就吃完了。

秘书吼了声：埋单。

小姐很快过来了，递过单子说：一万二。

什么？我以为听错，惊奇地竟问出了声。小姐白了我一眼，伸手接过秘书给的两沓子钱，连句谢谢也没说就走了。市长嘿嘿地笑了，他站起来说：走吧，大家回去好好工作。

下岗工人身体最健康

上个世纪60年代毕业的一群同学聚在一起开同学会。大伙儿多年难得一见，如今大多数人已经退休了，而且各自儿女也都长大成人，终于有闲聚一聚。老同学在一起叙叙当年趣事，也算是一乐嘛。和年轻人的同学会勾税感情、中年的同学会炫耀事业和家庭不同，老年同学会聊的主要是身体健康问题。

班上混得最好的同学老王一如既往地没有来，大家对他有些意见，说他以往在局长位子上的时候，怕大家攀他帮忙办事，不来倒也情有可原，如今已退了下来，还这样子，就有点傲众了。

有知情者说，事情不是这样的。老王自从退下来之后，便在不摆架子了，见了门卫都主动打招呼。前几天他就和我约好，要好好和大家聊聊，可不巧昨晚心脏病发了，住进了医院。

从老王的病开始，大家将话题就扯到健康上，接下来的茶会，俨然成了一个医学研讨和疑难杂症展示会。
搞外贸多年并发了大财的老刘，因长年应酬、酒水浸泡，把肝搞坏了，前年换了肝。据称换肝病人活不过五年，他希望能创造奇迹。因此他每次来参加聚会，小心翼翼，除了自带的红色营养液，什么也不吃喝。

当编剧的老陈在同学中名气是最大的，他编的电视剧在中央台都播过。他带着一个大口罩，说话下气不接上气。原来，他已被确诊肺上出了问题，一到冬天就不敢出门，怕吸不上气——这都是过量吸烟造成的。

当年的班花老余，年纪和体重比学生时代都增加了三倍。她说因为长期不爱运动，腰上已长了三环，正在朝四环发展。现在她每天唯一做的事，就是和一帮老太太去跳扇子舞减肥。她当了几十年会计，一直不怎么运动，她要把大半辈子欠下的运动量，在这几年给补上。还有的同学得了类风湿、当尿病、椎间盘突出、甲亢，甚至初级老年痴呆症。

大家发现，只有老夏坐在一旁，不发一言。

有人问：老夏，你身体还好吧？

能吃能睡，没病没痛。

老夏的回答，让大家有些妒忌了，就如同前些年对局长老王和生意人老刘一样。风水轮流转啊，一向在同学中默默无闻的老夏，却在晚年拥有了大家都想拥有，却又没有的东西——健康。

大家于是请他传授保健经验。

老夏说没什么经验传授，他从没有专门想过身体健康的事，哪怕一分钟也没有。

大家都摇头不肯相信。

老夏说：我自从十几年前下岗后，生活就很窘迫，粗茶淡饭，有时一星期才吃一回肉。因为钱太少，不抽烟当然更不喝酒。为了给女儿挣学费，每天起早贪黑去帮人运木头、拉煤，累了躺下就睡，什么都不想！哪像你们，可以有时间打打门球，练练太极，吃什么维生素ABCDEFG……

有人惊叹：天哪！老夏，你的生活方式完全符合当代最新的健康理念。有一本畅销书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健康生活方式是：戒烟限酒，少荤多素，多吃粗粮，适当运动，心情轻松。呵呵，条条都扣的上啊！想不到你多年前就发现这个道理了，佩服，佩服！

老夏说：佩服个屁！你以为我想过这种将看生活啊？老子也想抽烟，也想吃肉喝酒……可，想有什么用啊！

编剧老陈不无感慨地说：怪不得前段时间有专家调查得出结论，说穷人的幸福感最强。看来还应该补充一编文章，叫下岗工人身体最健康！

老陈，我劝你不要跟着那些专家去写狗屁文章，补药连穷人仅有的那点哭穷的权利也要抢！老夏说这话时，满脸通红，目光如炬。

理发

表哥来的时候，小欢正乐着呢，笑得踢凳子又拍桌子的。小欢是看一篇小小说笑成这样的，那篇小小说讲的是有个小伙子想理发，可身上没钱，于是精心打扮一番后，进了一家名叫“紫罗兰”的理发店，理完后，理发师说五块钱，这小伙子一听是五块钱，竟一拍桌子愤怒地跳了起来，吼道：“五块钱？”理发师道：“五块钱还嫌贵？”小伙子继续怒道：“xxx，老子剃头从来就没有低于过二十块钱，你剃这头才五块钱，肯定不是什么好头，一定没剃好！”理发师就这样被弄蒙了，只见小伙子又嚷道：“叫你们老板出来！”理发店的老板出来弄明白状况后，再瞧瞧这阵势，忙散烟赔礼又道歉地把那小伙子送走了。

表哥说：“这么好笑？”小欢见表哥来了，突然灵机一动说：“表哥，帮个忙好不好？”表哥说：“什么忙？”小欢说：“开你的车带我去理发！”表哥惊讶说：“理发？”小欢说：“是啊，我想把这篇小小说重新演绎一遍！”表哥说：“拉倒吧！上次陪你去体验《嫖娼》那篇小说，结果被警察查访逮着了，我看还是算了吧！”小欢立马哀求表哥。经不住小欢的纠缠，表哥看了看这篇名叫《理发》的小小说，说：“就看在小小说的面子上，陪你走一趟！”小欢大喜，其实表哥也是一个小小说迷！

小欢简单设想了一下将会发生的情景：自己西装笔挺地从表哥的轿车上走下，走进一间理发店……想着理发店理发师听到自己理发没有低于二十块钱时的错愕，小欢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偷笑起来。

小欢打扮一番后，就坐着表哥的轿车找了一家理发店门口停了下来，然后潇洒地走了进去。而表哥则待在车里观阵。

小欢坐在理发店里开始理发了，心里非常激动，但小欢都忍着，以为精彩还在后头呢。

很快就剃完了，小欢问：“多少钱？”那理发师道：“二十块！”小欢一愣，想都没想，就叫了起来：“二十块？”理发师说：“二十块还嫌贵？”小欢已乱了方寸，忘了来时的目的，跟理发师吵了起来。最后，小欢嚷道：“把你们的老板叫来！”心想：说不定会赔礼道歉的把我当上帝般客气地送走呢。

理发店的老板出来弄清楚状况后，用手一指墙上的价格表对小欢说：“老板，您看……”小欢一望，只见墙上的价格表标着：平民，五元；老板，二十元。小欢一看傻了眼，心想，我太委屈啊，我又不是老板。可又想到自己穿着体面，又是从轿车上下来的，人家不认为你是老板是什么？想到这儿，只有摸出二十块钱甩下，气呼呼地走出这家理发店。隐约听到理发店的老板在叹息：这年头生意难做啊，上次遇一老板，五块钱先便宜了；今天又是个刺儿，坐着轿车，二十块钱还嫌贵，哎……

小欢心中一惊，回头望了一眼，不望不打紧，一望吓一跳，这件理发店竟然也叫“紫罗兰”，那篇小小说里写的那间理发店就叫“紫罗兰”啊，难道……

小欢把事情讲给表哥听，表哥大笑不止，说：“小欢，这情节又能写成一篇小小说了！”

打给母亲的电话

朋友经营一家小商店，顺便装上一部收费电话。

小商店生意不错，使用那不收费电话的人也不少。因为小商店位于城乡结合部，那里有许多工程正在人欢马叫地兴建，到处是打工者。

后来朋友一家有事外出，托我帮他们照料照料。我爽快地答应了。
白天，小商店顾客络绎不绝。到了夜里，喧嚣的工地沉静下来，就有人过来给家里打电话。几天下来，给我留下印象的民工有几位，但最深刻的却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小民工。他每天来店里不仅说话细声细气，还莫名其妙地脸红。他一般都是夜里来，不买什么东西，靠在柜台一角静静地看电视，一直看到小商店打烊，才对我说：“我要挂个电话。”

他开始拨电话，电话通了，他喊一声：“大叔你好，我是桂生啊，让俺娘接电话。”七八分钟后，他重新拨电话，电话一通，便迫不及待地喊声：“娘……”接下来就是不停地点头嗯嗯答应着。我曾暗暗观察过他的表情，当电话刚通他惊喜地喊出“娘”时，他年轻的眼角总是亮亮的，像窝着两粒晶露，然后有些难过，但过了片刻，马上又开心地轻轻笑起来。每次通话快结束时，他都故作轻松地笑着对那边说：“娘，你别操心，俺好着呢！”放下电话，付了费，总是悄悄暗自伤神片刻，再悄无声息地走开。

一天深夜，他来了，走到柜台旁拨电话。这次他是边笑边说的：“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现在到一家公司上班了。工作很轻闲，只是坐在办公室喝喝茶看看报纸，风不刮日不晒的。”我有些诧异，这小伙子什么时候到公司高就了？见我盯着他看，他的脸腾地红了。放下电话，他有些慌张地说：“俺娘在家整天替俺提心吊胆的，俺这样说她就放心些。”

过了几天，他又来打电话，之后没有立即走，犹豫着说：“大哥，俺想请你帮个忙行吗？”我点点头。他说：“俺娘非要问俺公司的电话号码，没办法，我把你这里的电话号码告诉她了。如果她打电话过来，麻烦你说声‘他去外地出差了’。”看着他那热切的目光，我不忍拒绝，点点头。

年关一天一天临近，很多工程都停了工，民工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背着硕大的包裹走了。腊月二十八的晚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快要关门时，远远地看见有个人一跛一跛地过来了。到了店门口，我才发现那个年轻人。

“就要过大年了，你怎么还不回家？”他的眼眶红了，用冰冷的袖子擦了一把眼角，声音低低的：“前两天俺被砸伤了，这个样子怎么能回去见俺娘呢？等伤养好了再说吧。”看看他被纱布裹得厚厚的脚伤，我问他伤得怎么样，他神情黯然地说：“重倒不重，砸掉了两根脚趾。”

“掉了两根脚趾？”我吃了一惊。见我同情和吃惊的样子，他的眼眶蓦地又红了。拿起话筒的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对我笑笑央求道：“大哥，能把电视机开开吗？”我打开电视机。他又让我把电视机的声音略略开大点，我按他说的做了，他感激地咧着嘴对我笑了笑。

电话拨通了，他一改刚才难过的神情，一声迫不及待的“娘……”之后，他呵呵笑着对那边说：“娘，年关公司里很忙，春节就不回去了。公司年货办得很丰富，馍、水饺、鸡鸭鱼肉的什么都有，俺今年在这里享福啦……”

他边说边笑，十分惬意，十分开心：“娘，外边下雪了，你要穿厚一点啊。俺这里？哈，一点都不冷。屋里开着暖和的空调，俺正躺在被窝里看电视呢。不信你听，这电视上唱得多好啊……”

挂上电话抬起头来，他满脸都是亮亮的泪痕。他抹了一把脸，声音有些哽咽：“接了这个电话，俺娘今年春节就过得踏实、宽心了。”

他一跛一跛地走出店门，很快就趔趔趄趄地被裹在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风雪里。我知道他回工棚去了，回到那个冷清、四面透风的潮湿工棚里去了——他将在那里，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度过今年的春节。

石爷的失落

秋天，田野一片黄金，又到了稻子收割时节。

石爷的两条腿紧紧地夹着石磙，极仔细地凿着磙眼，这地方是关键。石爷的杰出手艺，就在于他凿的磙眼既深又圆，且眼周棱角分明，木轴子套进去，用绳子一扣，任你拉着石磙怎么转，绝不会脱眼。

邻居王妈对这个磙子很感兴趣，她左端祥，右细看，不住地称赞，而且很内行地摸摸磙眼，用两个手指量了量。“寸半，不多不少。”石爷抬起头，微笑着说：“在过去，这样的磙子值两斗麦钱呢。”

“哟，我还未说买呢，你倒是先提价钱了。怕我少给了是不是？”“老嫂子，这磙子不是卖的，是留给自家用的。”“自家用，你可以再凿一个嘛。”“稻子都上场了。再说，凿一个磙子要五六天呢，还得有现成的石坯。”“我出高价钱。”“出高价也不卖。”王妈：“哟……”了一声，然后围着石磙转了一圈，嘟嘟嚷嚷地走了。

望着王妈的背影，石爷笑了。他觉得自己还未老，依然有用。他要让儿子看看，缺了他，就没有这个石磙。没石磙，稻子怎么碾？一把一把地往下摔？石爷越想越兴奋，心里如灌蜜一般甜。

下午，儿子从地里回来。“磙子凿好了，你把它来到场上去吧。”石爷指着门口树下的石磙很骄傲地对儿子说。“不用了。”儿子轻描淡写地说，头也未抬。“什么？”石爷从嘴里拔出烟斗，睁大双眼。“不用了，我和大马合买了一台打稻机。”“放你妈的狗屁！怎么不和我商量？”石爷涨红了老脸，大声地吼。儿子没有解释，喝了几口水，拿起一把叉子就走。

晚上，石爷独自蹲在石磙旁，抽着烟，默默地想。他做儿子时，很崇拜父亲凿磙子的手艺。那磙子轻重适中，套上牛，他在前面慢慢地赶，磙子就在后面吱吱呀呀地唱。碾的圈儿成圆形，既能把稻子全碾下来，又不会碾碎稻子。村上的人都羡慕他家有这么好的一个磙子。而现在，儿子并不欣赏他的手艺，不用磙子了，用不着他了。想着想着，石爷的眼圈不禁湿了起来。

王妈唤鸡的声音把石爷从痛苦中拉了出来。石爷狠狠心，决定把石磙卖给王妈。“嫂子，这磙子卖给你吧，价钱随你定。”王妈先是一惊，续而黯然神伤地说：“哎呀，我家那浑小子说，现在打稻不用石磙子了，都用机器呢，方便还又省人力。不买了。”

石爷愣了。过了一会儿，石爷突然甩掉上衣，憋足了劲把石磙推到院子中间，他要把这石磙作为艺术品，让所有来串门的人都能看到，都能欣赏到。然后，他走到门口，冲着远处隆隆的机器声咬牙切齿地骂道：“小杂种，如果停了电，我看你们怎么办！”

白夜

霜夜，钟一民回到家里。借着漏进屋里的一些月光，瞟见墙上那台沾满岁月灰尘的挂钟，已经歪斜地指到了两点。

钟一民嘀咕道：“都两点了。”然后蹑手蹑脚走向卧室。门还没推开一半，春荷就在黑暗中发话：“一民，回来了？”

见春荷没有睡着，钟一民就大咧咧地推开了门，拧开灯，脱掉衣服往已经掉色的沙发一仍，坐在床边，轻声问：“都这么晚了还没睡？”春荷显然已经睡了一阵，才醒，昏暗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眯成一条缝，不停地眨，最后索性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过了好半天，春荷才看清一民头发的前半部分已经被厚厚的霜屑染成了白色，颇像电视里的年轻人成心染了似的，笑着说：“你可真像个白头雀子。”

一民一边跟着春荷笑，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头。“今天有些凉，从工厂到家里才多远，就顶了一头的霜。”

笑得太厉害，春荷一阵剧烈地咳，伸长了脖子，努力把头往床下的痰盂里探。那一连串咳的声音，几乎让一民窒息了，嗓子里似乎也堵满了东西。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春荷先开了口：“一民，你听说了吗，昨天小区外的小树林里死了一个人？”一民点点头：“听说是被人用棍子打死的，可能是劫财吧，这年头，什么样的事都有，是王嫂告诉你的？”春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还是改上白班吧，夜班太吓人了。”一民见春荷说这话的语气，大方地笑了几声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害怕人抢劫啊，真要抢我，怕他要被我打趴下。”

几句话把春荷逗得咯咯笑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说：“你啊你，真是，这样的事你还能开起玩笑来。”

春荷患病两年，咳嗽发烧，去了许多医院，也没查出具体的病症。为了她的病，一民操了不知多少心，从白班换成了夜班，从原来在市中心的总公司，自愿搬到了城乡结合部的子公司。单是每天上下班要穿过的杨树林里鸟叫鸣啼声，已经够吓人了，昨天又死了一个人，多可怕！让春荷欣慰的是一民很爱她，两年来，真的顶霜冒雪地忙，从没一句怨言。她不想一民这样累下去，但她知道一民性格是温柔中饱含倔强的，刚结婚时他对她说：“春荷你放心，有我在，就会照顾你一辈子。”

秋风紧，北雁也差不多飞尽了。

有一天夜里，春荷在黑暗中醒来，看见一群穿白衣的人站在床前，把她吓了一跳。春荷赶紧捏了捏自己胳膊，很疼，不是做梦，再说一民在旁边打呼噜睡得正香。等春荷再想看时，眼前又是无尽的黑夜，哪里有什么白衣人。想来想去，可能是一民每晚回来顶着一头白色的霜留给他的记忆吧。听着一民的呼噜声，春荷很满足地睡去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阳光穿过卧室的天窗照在了床上，一片耀眼的天。

一民躺在床上，看那天窗里的天，整个明亮的世界，一笔一画，一点一滴全写在那片小小的天空里。他们住的是平房，所以一民就特意为春荷凿了一个天窗。一个人整日里躺在床上，不见天是很让人心烦的。到了十一点的时候，一民见春荷还没醒，就叫了声春荷。春荷没有答应，一民心咯一噔一跳，一骨碌爬起来。春荷已经死了，脸上还带着笑。

一民很悲伤，但眼里却没有一点泪，他觉得春荷的死是必然的，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他穿衣起床，没刷牙没洗脸，来到隔壁告诉王嫂春荷已经死了。一时间，周围一起生活了两年的邻居都过来安慰一民，王嫂心直口快，安慰一民说：“这样也好，春荷那丫头已经很满足了，走得很幸福。”

丧事处理完毕，一民送走所有的邻居，坐在小屋里歇了会，走去野外的公共墓地，春荷就埋在那里。

一民坐在春荷的墓前，沉默了一阵说：“春荷，我对不住你。”一民说完这话自己呜呜地哭。他知道，那小树林的男子是怎么死的。为了春荷的药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没想置那人于死地，可偏偏就失了手。

一民在后半夜的寂寞星空里离开了春荷的墓，留下了一句话：“春荷，从此咱们家里就没人了。”

回到小屋，一民从小客厅角落的纸箱里，翻出了蒙脸用的黑布和一个缠满黄色胶带的松木棒。一民带上门，走出小区，穿过小树林，踩着一地的霜叶，从树林旁边干涸的小河里穿过，再走大约一千米就是城区派出所了。一民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听别人说过，一个人孤独地穿行夜空。抬头看着星光时，可以看见失去的亲人。钟一民一抬头，看见自己前面的头发被霜屑染得白白的，星光下，如一片稀疏的白纱笼在头上。

钟一民在白夜里打了个寒噤，两行清泪映着寒霜落下来。

父亲的“游戏”

两天前，儿子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城市。现在，父亲要送他回去。他们来到火车站，却在候车室的入口停下来。两个人盯着安检仪的小屏幕，那上面不断流动着各种箱包和编织袋的轮廓。男人说：“看到了吗，把行李放进去，屏幕上就会照出行李里面的东西。看看，这是一个脸盆……可是，它为什么能照出里面的东西呢？”男人低下头问他七岁儿子。“是X光的原因，你昨天刚跟我讲过的。”儿子说。

男人满意地点头，他说：“是，是X光，只有X光才能把东西变成透明的，我们才能看见它的里面。”看得出来，男人是在某个建筑队打工。城市里有太多这样的男人，他们从家乡来到城市，散落在各个建筑工地，然后以超负荷的劳动来维持一种最低限度的期望。男人说：“要是人钻进去，内脏就会清楚得很。这东西就是你娘跟你说的医院的X光机。”儿子使劲点点头，一脸的兴奋。男人冲儿子笑笑：“你看好了！”

然后，他就做出一个让周围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举动。他突然扑向安检仪，蜷了身子，像一个编织袋般趴着。安检员大喊一声：“你要干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传送带把男人送进安检仪，屏幕上出现了男人趴着的瘦小轮廓。几秒钟后，男人被安检仪吐出，男人爬起来，满面红光。安检员冲过来，冲男人吼叫：“你发什么疯？”男人尴尬地笑笑说：“我和儿子做游戏呢？”安检员怒火冲天：“你们拿安检仪做游戏？这东西对身体有伤害你不知道？”男人慌忙朝他眨眼，腼腆地笑笑，然后飞快地拉起儿子说：“走，我们去乘火车吧！”

他们来到候车室，找两个座位坐下，男人问儿子：“你刚才看清楚了吗？”儿子说：“不是很清楚。”男人说：“没关系，你看个大概就行了，得了肺病的人，肺那儿会有一个很大的黑影，你看见我有吗？”男人边说边比画着肺的位置，其实他比画得并不准确。“是，你那儿没有黑影。”儿子认真地说：“这就对了。”男人满意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看我们多聪明，我们骗那个没穿白大褂的大夫说我们在做游戏，他竟然信了，也没收我们的钱。你看看，我早说过你也能当大夫嘛。”“是啊是啊。”儿子两眼放光。“回去，你娘问你：‘你陪你爹去看X光了吗？’你怎么说？”男人问。“去看过了。”儿子说。父亲捏了捏儿子的小脸。“我们拉钩吧！”父亲伸出手，勾住儿子的小指。他们仔细地拉钩，每一下都很到位。“告诉你娘，我的肺病早就好了，别再让她担心。也别再让她把你一个人送过来，陪我去医院。”男人站起来，火车马上就要来了。“好。”儿子使劲地点头，“你的肺上没有黑影，我和娘都知道你的病早好了。”

男人把儿子送上了火车，往回走。他走得很快，他还得赶回去干活，他还的在这个城市里拼命赚钱。他要把赚来的钱全部带回家，家里需要钱。他不敢去医院检查他的病，哪怕，只是挂个门诊，然后照一张x光片。男人走得有些急，他轻轻地咳起来，咳出的痰里夹着淡淡的血丝。他紧张地回头，却想起儿子已经上了火车。

于是男人笑了，刚才他和儿子做的那个游戏，让他满足和幸福。

床底藏着六十五声笑

我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慌乱神色，他正挡在床前，双手一会儿探进裤兜，有一会儿伸出，双脚不自在地在原地挪来挪去。这是个八人寝室，别人的床单都压在垫子底下，唯独他的床单顺着床沿挂落。做辅导员好多年了，经验告诉我他的那张床底下可定有问题。在我们这所校风严谨的学校，自从有老师在男生寝室床底下发现私自进入的女生后，学校对寝室的检查工作骤然严格起来。

我板着脸走近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发怒的准备。他看着我，连越来越红，双脚不停地向后挪，以至于整个人都紧贴着床沿了。可我还是冷笑着推开他，然后俯下身子掀开了床单。我听到他在急促地喊：老师，老师！我知道这时候决不能手软，于是，毫不犹豫地揿亮了手中的电筒。顺着手电筒的光，我在床底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账得鼓鼓的。我一下子想到了近期宿舍发生的丢鞋子、丢衣服事件。我转过头看他，他的脸这时已然有些发白了。

我心里已经猜到了八分，我知道将袋子打开的后果是什么，尽管有些不忍，可我还是做了。可是，袋子里竟然装了满满的易拉罐和矿泉水瓶！我吃惊地望着他，他的脸上有汗渗出，结结巴巴地说着，这些都是别人丢掉不要的……我忽然后悔起刚刚的冲动，这样的学生，一看就知道家里穷而且自尊心强。为了掩饰尴尬，我对他们说，刚刚老师只是在检查卫生。然后，我对他说，这些东西放着没关系，只要不影响卫生就可以了。

没想到他的声音陡然增大了三分，他说，老师，我只要再放两天，你千万不要扣我们寝室的卫生分啊！原来他先前的局促不安，仅仅是因为害怕寝室被扣分！但我很快反应过来，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这些瓶瓶罐罐要卖可以随时卖掉呀，何必一定要再等两天呢！他又接着说，他妈妈回去看外婆了，后天回来。室友在一旁插嘴，他妈妈是这幢宿舍楼的管理员阿姨。

仿佛一切恍然大悟：他一定是趁着母亲不在的时候，累积些瓶瓶罐罐，等母亲回来时再交给她；很多宿舍管理员同时负责整幢宿舍楼的卫生清运工作，他们边打扫卫生，边收集废品，往往有不错的福收入。我有些感动：像他这么懂事的大学生，已经很久见了。我想，后天，当他的母亲接到他递来的大袋废品，该有多开心呀！可没想到，他竟然对我讲，老师，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妈妈我捡废品的事，不然她又要骂我了！

我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接着说，我曾经帮妈妈捡过，结果被妈妈骂了，她说不好好学习来捡垃圾，真没出息。他说，妈妈其实是怕他丢脸。他母亲曾对他说，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弯腰捡废品，妈妈老了没关系，你正年轻，你自己心里没想法，可别人对你有想法啊。他又说，他真的不在乎母亲说的这些，可母亲的话又不得不听，他只好偷偷地检。他说现在的废品其实并不好捡，很多学生和了饮料习惯将瓶子带回寝室自己攒着，很多次，他看到母亲提着一个袋子，从宿舍一楼爬到五楼，从五楼下来时，她手中的袋子还是空荡荡的。他说母亲是那种爬一层楼梯都要喘气的人，可母亲每天早晨要爬一趟，中午要爬一趟，傍晚要爬一趟，9点学生晚自习回来后，她还要爬一趟。很多时候，母亲一趟下来，连一毛钱的废品也没捡到。有一次，他看到母亲提着袋子经过走廊时，忽然笑了起来，母亲平时很少笑的，可那一刻母亲的笑，分明像刻在脸上的一朵花。原来，母亲仅仅发现了走廊中间躺着一个易拉罐。这种易拉罐卖给收购站，才值一毛钱，可母亲笑得那么开心。

他说这说着，忽然也笑了起来。他说他这几天总共捡了65个易拉罐和矿泉水瓶，母亲来上班那天，他要赶在母亲行动前，这层楼上放几个，那层楼上放几个，到时候，母亲该有多开心呀！如果每个都能换来母亲一声笑，那加起来总共就有65声笑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微笑的脸，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迷人的微笑呢。

金凤的愿望

太阳慢慢地落到山的那一面去了。山村又开始了一天的最后一次喧闹：吃饱青草喝足山泉的老牛迈着稳健的脚步，有节奏地摇着叮叮当当的牛铃，背上驮着胡乱地喝吼山歌的放牛娃，带领着小牛走在回家的路上；劳累了一天的老人、妇女，或是背着猪菜或是扛着柴禾，勾腰驼背气喘吁吁地行进在山间小路上；院子里，跟随母鸡刨土的小鸡们，唧唧喳喳欢叫着，在母亲的带领下返回他们的栖身之地；猪圈里，饿了一天的大猪小猪们，不停地用长嘴拱着栅栏，哼哼呀呀地发出阵阵抗议；山上叽叽喳喳的鸟鸣，村里汪汪汪汪的狗叫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声音，预报着大山里即将来到的宁静。

金凤背着一大背篼猪菜，满头大汗地带领着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精疲力尽地从山上回来———这是她一天的主要工作。每天天不亮，正在酣睡中的她，被奶奶一阵吼声惊醒。慌慌张张起身胡乱梳洗胡乱吃饱奶奶热好的饭菜，又用芭蕉叶包着中午饭赶到一公里以外的学校读书。下午放学回家，就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门，叫醒被奶奶反锁在屋里、横七竖八地睡着的弟弟妹妹，招呼他们吃了午饭。然后背着背篼将他们带到山上，一边哄他们玩一边找猪菜。天黑了，有将他们领回家。爷爷奶奶从田地里收工回来后，金凤又帮着烧火煮饭和收拾家务，一直忙到夜里十点多钟……

父亲母亲叔叔婶婶全都到广东打工去了。将金凤兄弟姐妹四人、家里的田地、四头牛七头猪全部留给爷爷奶奶。爷爷奶奶都已经五十多岁了，即忙着种庄稼，又忙着管理猪牛。白天忙地里，夜晚忙家里。金凤主要是带领三个弟妹，还要找猪菜。读书是次要的，她的书包每天背回家挂上墙，就再也没有时间动它，第二天早上背到学校……

忙的时候，哪样也顾不上。闲下来，金凤就独自坐在家门口，望着通向山外的那条小路发呆。她今年10岁了，从她记事开始，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每年的腊月十几，父亲母亲和叔叔婶婶才匆匆回家，过了年正月初六又走了……只有过年的这二十几天，家里才有热热闹闹的气氛，金凤也才有感觉到自己有父母……他们走后，家里又恢复了宁静和孤独……爷爷奶奶忙得脚板很少沾地，只能保证他们兄弟姐妹四人不饿着、冷着，其他的就不顾上了。

金凤赶到很孤单。她有很多很多的心里话，但又找不到地方说。山村里没有电话，父母又不识字，一年到头也没有一封信回来。每当看到小牛欢乐地跟着母牛吃草，母鸡带着小鸡刨食，小狗在大狗的怀里滚来滚去……金凤都要呆呆看上半天。看着看着，她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这天上作文课，老师出的题目是：我的愿望。金凤想都没想，就在作文本上歪歪斜斜写道：我的愿望是，父亲母亲能够天天喊我的名字，检查我的作业，问我的学习……我还盼望母亲能够经常吼我、骂我，父亲能够打我……我很想听见父母的声音，很想在父母面前打鼓一场……

我是保安

公司的老板卷款跑了！大家听到消息，纷纷从四处赶来，顿时，公司大门口人山人海。

老板欠了好几个月的薪水。年底他曾承诺，等过了年，收了帐就会马上结清。可现在倒好，眼看着货款都一笔笔要回来了，老板却人间蒸发，跑了！不知是谁怒喊了一声：“既然老板走了，那我们就把公司值点钱的东西拿出来分了吧？”这句话像一枚定时炸弹，立刻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绪，大家推搡着往门里挤。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堵在了门口，他是公司新招不久的保安，叫大海。大海高声喊道：“你们都给我停住！公司的财物你们一样都不能拿走！”挤在最前面的刘三一脸不屑地说：“老板都跑了，你还管个屁！”大海却义正词严地说：“我是公司的保安，就要对公司的财物负责！”

人群顿时嘘声一片。大海涨红了脸，指了指大门口墙壁上贴的《保安职责》，说：“你们自己看，第一条，保安要管理好公司的一切财物，严禁偷盗、损毁……”大家不以为然，大海补充说：“我是保安，保护公司的财物完好，就是我的责任！”

看到这样的情形，大海的好朋友大明拽了拽他的衣袖，提醒他：“大海，老板真跑了，他一定也欠你工资了。你就和大家一起进去拿点，多少补偿一下自己的损失。”大海看了看大明，说：“不可能的事，公司还在，老板怎么可能跑了？”说着，他还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说：“你自己看吧，这是公司和我签订的合同，白纸黑字，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我得履行自己的职责！”

大家不再和他搭讪了，只顾着推门往里挤。大海累得满头大汗，眼看局势就要失控了，大海突然抓起了一旁的电话，威胁说：“你们要是再闹，我就打电话报警了！”这句话把大家给镇住了。过了片刻，大家见大海态度始终那么强硬，便摇摇头，纷纷散去了。

没过几天，债务公司也知道了老板逃跑的消息，他们纷纷找上门来，想搬走公司的财物弥补自己的损失。大海抵挡不了，还真报了警。后来，随着警察和法院的介入，公司被迫宣布破产，所有财物被估价拍卖。一个月后，警察突然通知大家去领自己的薪水。

工会主席握住了一位警官的手，激动地说：“谢谢，谢谢。我们原本都以为钱肯定黄了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给我们了，还一分不差。”但这大伙的面，那位警官说：“其实，你们应该感谢这位保安同志，因为他的坚守，才保证了公司电脑库里的信息完好无损啊。”大海摇摇头，上台接过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500块钱，涨红了脸说：“我是保安，这是我应该做的。”

大家心中无不充满了感激，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忽然间，台下雷鸣般的掌声响了起来……

我其实不想发怒

其实，我真的不想动不动就生人家的气，不想跟人家斗嘴，更不想跟人家动手。我也是一个大学毕业生，也知道修养的重要性。我真的不想发怒。只是往往连自己还没意识到什么时我就生气了，发怒了，揪着人家的衣服了。当然，一旦怒气消了，我还是很后悔的。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修养的重要性呢？后悔了，也觉得自己这脾气不好，要改一改。人家也说，是该改一改。我说，自己也想改一改，可又怎么改呢？

后来，有个朋友跟我说：“吃鱼可以使脾气温柔。”
“你说的？”我一脸坏笑。

“科学家说的。我从报纸上看到的，还是知识窗专版的大豆腐块。美国科学家经过八年研究，才得出这个结果。”

我抹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这说法真有几分道理，那鱼在水里都是很温顺悠然地游着，好像从不争斗。于是，我决定每天吃鱼，而且要把鱼当主食吃。当然，我觉得有一种鱼不能吃，那就是鲨鱼，即便是小鲨鱼也不能吃。要吃鲨鱼的话，我这脾气会变得更暴躁。这鲨鱼真没教养！我耸耸鼻子。

开始，我每顿坚持吃一斤鱼。

其实，我过去并不太喜欢吃鱼。但眼前吃得津津有味。每当看到一碗鱼端上来，我首先要先搓搓手，再砸砸嘴，然后才攥起筷子。吃鱼时，我突然有了一种快感。

这天，我听到单位里要提拔两个人为主任科员，掐掐手指，觉得自己此次大有希望。可一看考查告示，才发现自己的名字没在上面。我当即一把撕掉这张告示，大声骂道：“见鬼了！他两年前才当上副主任科员，我这主任科员已经副了四五年，怎么这次轮得到他们删掉这副字？还不是老子没他们那鬼背景！”

当又一碗鱼端上来时，我傻了眼：不是吃鱼了吗，怎么还发脾气呢？

少顷，我扬头吼道：“我要吃一公斤鱼！”

我觉得自己脾气还没温柔，与吃鱼的分量不够恐怕有关系。

于是,我每 顿吃一公斤鱼。

半个月后我被告知：这个月的奖金被扣了一半。原因：我撕了考察告示。我猛地瞪起一双眼睛骂道：“那张狗屁告示值几毛钱，王八蛋敢扣五百块奖金？那女秘书凭什么要多发奖金一千块？他妈的，无非那婊子长得好看一点。”

嘭嘭嘭！我用力擂领导办公室的门。后来有人说，领导没在家，开会去了。于是，我愤愤地拿起一根粉笔在门上涂写了两个字：王办。即“王八蛋办公室”的简称。写罢，我又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两声。

再看到香喷喷的鱼时，我又犯傻了。觉得自己真不该骂领导，真不该写那“王办”两字。自己怎么又发怒了呢？也许这坏脾气根深蒂固，真要改变！

“给我上两公斤鱼！”

这鱼，我吃得津津有味。

但有一次我竟然把鱼盘子也砸了。那天，我中午到一家酒店的大厅里吃饭，当然也点了一盘鱼。快要吃完时，我无意之中歪了一下头，从一间雅座的门缝里看到我的老板在跟人碰杯。服务小姐说：“先生，请埋单。”一听这话，一股无名火顿时从我胸口腾起，抓起盘子就往地上一砸：“才吃你这么一盘鱼，也缠着要钱？他妈的，这十盘鱼也抵不过那杯酒！”

“老板，你，你没喝醉酒吧？”

“我不是老板！老板才有钱灌马尿！”

知道吧，事后我挺为自己在公共场所发那么大脾气感到羞愧。我反思了半天，觉得科学家呕心沥血的研究成果绝对没错，错就错在自己身上，归根究底还是自己吃鱼没吃足分量，所以这个挺坏的脾气仍然没有改掉。于是我嚷道：

“给我上三公斤鱼！”

“给我来四公斤鱼！”

……
这天，我觉得喉咙突然一堵，马上白眼忽忽翻了几下，直挺挺倒下了。很快，我被单位同事送进了殡仪馆。有个昔日同事在一侧跟人嘀咕着：“晚上，我们一起去宵夜。听说有刚运过来的澳洲海鲜。呵呵，别紧张嘛，老兄我这次不会放你的血，让财务做帐时把开销算给这吃鱼撑死的人买花圈用了。”

这话音还未落下，我已经一把抓着阎王的衣服并猛力拽来拽去，呀呀叫道：“这王八蛋还要冤枉我！你阎王让老子再活一分钟，老子要三下五除二把这狗娘养的撕成八大块！”

当我气喘吁吁松开手时，才发现阎王被自己拽死了。

我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愣了半天，又忽地一把扯着已经挺尸的阎王哭腔似的嚷道：“你告诉我，这阴府要到哪里才有鱼吃？我要吃鱼！我要吃鱼！我不要发怒！”

别跟陌生人说话

家里的电脑用了好几年了，网速慢，是老毛病了。那天我正在敲字，就见桌面出现一个对话框，上面出现一行字：“美女，干嘛呢？”

我问道：“你是谁？”

又出现一个对话框：“我是你啊。”

天，简直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样的感觉。我到底在跟谁对话？

这次我聪明了，不理对方。
没先到对方有说话了：“美女，你文章写得不错啊。你瞧这一段写的，真好！”

天，他竟然把我正写的一篇文章的内容复制出来给我看。

我吃惊地站起身左看右看。我简直要怀疑家里是否有人安装了针孔式摄像头了。

不过我立刻就明白，我碰到一个高手了。他控制了我的电脑，它可以看到我在干什么。

我便想起长时间以来的烦恼问题。我对他说：“我家电脑网速慢，你帮我调快一点吧。”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复道：“看看，现在快多了吧？”

我立刻觉得不对劲。重启系统一看，天哪，D盘和E盘被他删除得一干二净。我写的所有文章全没了。

我欲哭无泪。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次是碰到电脑黑客了。

无奈，只好请维修部的人来恢复数据。

人来了，说破坏严重，无法修复。还对我开玩笑说，你真行，敢跟黑客说话，还让人家帮你把网速调快一点。你啊，以后千万记住，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我问，黑客为什么袭击我家电脑，我跟他无怨无仇的？

维修员说，就是无聊呗！就跟你有空上网聊天一样，是个爱好。现在的黑客，攻击别人的电脑，都用软件了。他用了这种软件，你一上线，他就知道，他设定程序，你一上线，就立刻受到攻击。我猜想这个黑客也不是什么高手。真正的黑客全是手动进行袭击，有成就感。用软件袭击别人，没什么意思。

那我怎么保护自己？

买个U盘吧。文章存在硬盘里也不保险。

突然之间想成为一个黑客。特想找到袭击我的人，好好报报仇。我上网自学，很快掌握了一些攻击别人电脑的技巧。我想，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消灭敌人。

于是我以后就经常上网聊天，寻找那个卑鄙的黑客，一天，在聊天室里，我遇到一个网名别致的人，他叫“我是陌生人”。

我的心一动。我问他，你是不是有攻击别人家电脑的爱好？

他说，哎呀，你怎么知道我的这个特别爱好呢？

我的心一喜。天，真的让我找到了。

我立刻挂上了黑客软件。一瞬间的功夫，他的电脑就黑屏了。我知道他在惊叫。我知道系统被我破坏了。他只能重装系统了。

第二天上班，我刚想跟同事们讲讲我反黑客的壮举呢，就见上司气急败坏地走进来，直嚷自己好倒霉，昨天上网时被黑客袭击了。

我立刻闭上了嘴，知道自己可能闯大祸了。

上司说，我跟一美女聊天，开了几句玩笑，说自己是黑客。没想到对方立刻朝我开火，把我电脑里的资料全删除了，我的工作计划也白写了。

上司过来拍拍我的肩，说，你上次不是说可以在电脑上挂黑客软件的吗？我也想挂一个。

我说，你想干嘛？

上司咬牙切齿地说，此仇不报非君子。我一定要查出整我的人是谁，把他的电脑也搞瘫痪，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我紧张得浑身冒汗了。我结结巴巴地劝道，算，算了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上司冷笑道，凭什么啊，她这样害我。我有办法，从QQ号查起，我就不信查不到她！

我一听，心里暗暗叫苦。不好，我得赶紧重新申请一个新的QQ号，可千万不能让上司查出整他的人是我。虽然我是因误会攻击了他，可一旦他知道了，我还是有嘴说不清啊！

天，我可怎么办啊！

早知道，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就好了！

誰說我要跳樓

这天下午，我在楼顶接完电话。听到楼下有警车响，还闹哄哄的，我便往楼下看。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楼顶就上来了几个警察。一个警察对我说：“你别跳楼，你过来，过来！”我莫名其妙，说：“谁说我要跳楼？”他们吃了一惊：“你不是跳楼……”我还没来得及解释，老婆就出现了，他紧张地说：“你别跳楼！你过来，你别想那么多，昨天下午我去跟小刘约会，可我跟他真的没什么，我们只是喝了一会儿茶，聊了一会儿天。真的！你千万别想不开！”老婆这话让我大吃一惊。昨天下午老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洒了一身的香水出去，原来是为了去跟小刘约会。

这是，母亲出现了，她说：“孩子呀，你别跳楼呀！你们暂时不想要孩子，就不要吧，我同意你们就是了！你们想什么时候要在要吧！妈说话算数，保证不再逼你了！”母亲也误会了。我和老婆结婚两年，一直没想着要孩子，可母亲却想抱孙，一直催着我们，前些日子还逼我呢！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我的领导出现了，他就住在我们这栋楼。领导说：“小李，我就说要扣你一个月的奖金，你咋就想不开了？你过来，别跳楼，奖金我不扣你的，全还给你！”领导也误会了，前天我上班迟到，但是领导心情不好，见我迟到了，就批评了我，还说要扣我这个月的奖金，我当时非常气愤，还顶撞了领导几句。我说：“领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在乎那点奖金！”领导说：“我知道，但是我也太冲动了，不该那样狠地批评你。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话放在心里，我不会报复你。你要想开些！”我说：“你弄错了，我想得开，我根本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同事小张挤了过来，对我说：“小李呀，对不起，上次欠你的1000块钱说这个月还一直没还，我现在就还你，你别想不开！”小张说着就掏出1000块钱走过来往我手里塞。我说：“我有没催你，你急什么呀？”我接钱的时候，几个警察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抓住了。然后楼顶上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说：“总算抓住了！”

可我却急了，说：“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要跳楼，谁说我要跳楼了？”一个警察说：“你不是跳楼到这楼顶上面走来走去干什么？还往楼下看呢！”我说：“我的小灵通信号不好，就跑上楼来接电话。我不就是走来走去接了十分钟电话嘛，哪个报的警，谁说我要跳楼了？”

老吴之死

吴子虚近日连遭假货之苦——有米中沙石硌坏钢牙；到银行提款，竟藏有假币一张；买来彩电，原是翻新之物；回家之后，想借酒消愁，哪知此酒乃酒精税水所成；抽烟一支，却是连点不燃，又是假烟一盒；打开电视，新闻报道；昨天观众为之疯狂的甲级联赛裁判竟吹了黑哨。

老吴气得两眼发白，对假货真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对假造者剥其皮、啖其肉。一日，某晚报登出的广告让老吴喜不自禁。该广告称：大名鼎鼎的乌有之博士为打击假货，倾其毕生心血，研发出高科技产品“万用假识通。”不管是何形状、何质地的假冒产品，只要用此仪器一测，马上能识别其真假。为了杜绝假货，诚信经营，该产品现只以成本价出售，每台售价250元。
第二天，老吴当即到银行汇款251元，因为他觉得250听起来不舒服，所以多汇了1元。

该公司果然很守信。两天后，产品就寄了过来。该产品小巧玲珑，拿在手上像个手机。使用也极为方便，只要轻按按钮，屏幕上马上会有提示，判断货物的真假。
老吴拿着万用假识通兴冲冲地往市场走去。他先来到米店。米店中的米粒粒饱满，晶莹剔透，上写“泰国优质米”。老吴觉得此米不错，便称了5斤。出了米店，老吴突然记得自己还有宝物在身，却没有派上用场，于是拿出来一扫，屏幕上立即显示：“此物有残留农药，不可食用。”老吴马上回到米店，要求退货，可老板不但不肯，还讥笑老吴的脑子有毛病。

老吴吃了哑巴亏，但也感到荣幸——幸亏还没有煮饭，要不然不知又有多少农药吃到肚子里去了。
老吴又来到菜摊。一棵棵青菜绿油油、水灵灵的，煞是养眼。老吴心想：“还是多吃点儿绿色蔬菜吧。”不过有了上回的经验，老吴没有被表象所迷惑，他又用仪器快速扫描了一下，屏幕上马上显示：“此物有残余有害物质，不能食用。”

老吴赶紧离开，朝卖鱼的店里走去。老吴想：“鱼肉里总不会有农药的。”老吴挑来挑去，挑中了一条金丝鲤鱼。老吴还是有点不放心，用仪器又扫了一下。上面的显示让老吴不禁目瞪口呆：“此物含有对人体健康不利的激素。”
在市场上转了半天，老吴手中除了那几斤有毒的大米外，还有一无所获，最后索性把米袋也丢到垃圾桶中。

回家途中，老吴看到一个老农模样的人提着一篮蘑菇。老吴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迎了上去，他用仪器一照，立马显示：“此物营养丰富，宜于食用。”
当天晚上，老吴饱餐了一顿。第二天，有人发香老吴竟死在家中。法医鉴定——死于食物中毒。

后来据媒体披露：乌有之博士的新产品存在质量漏洞，正确率仅为50%。

來吃飯的是父母

週末他請三個人吃飯。两位是他的上司，一位是他相识多年的朋友。中午他就打电话跟他们联系，每个人都说：“没问题。”于是他在酒店订好了包厢，并提前半小时赶到。服务生问他：“现在上菜吗？”他说：“上。”服务生问他：“标准呢？”他说：“当然是680块钱的。”

这个酒店的火锅套餐分180元，380元和680元三个档次。请客时他是不会给自己丢面子的。

他给其中一位上司打电话，问他走到哪里了。上司抱歉地说：“真不巧，刚才一个重要客户要我过去一趟，事关重大，所以恐怕不能来了………”他说：“没关系，你忙你的。”他喊住服务生，说：“把套餐换成380块钱的吧……有一位朋友不能来，680块钱的怕吃不了。”

其实浪费对他来说并不是大事。只是他请客的本来目的是有时求助于那位上司。既然那位上司不来了，那么，他想就是普通的聚餐，三个人380块钱，档次并不算低。

这时他接了一个电话，是另一位上司打来的。他们平时彼此以兄弟相称，说话很是随便。那位上司说：“真不巧，家里突然出了点事，得留在家里处理，不能出来了……这样吧，明天或者下个周末，我请你，以示赔罪。”

挂了电话后，他再一次喊来服务生，尴尬地问：“现在能不能换成180块钱的标准？”服务生训练有素地说：“没问题。”

菜都上了，没想到，朋友这时也打来一个让他沮丧万分的电话。朋友说身体不太舒服，想去医院打吊针，然后回家躺一会儿。

朋友是来不了了，这时候再退菜是不可能了。可是满满一桌菜他一个人怎么吃掉呢？打包？他宿舍里连个热饭的炉子都没有。

他的电话再一次响起来。

这次是他的父亲打来的。

父亲问：“今天你回家吗？如果不太忙的话，回来看看，你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你现在在哪？”

他说：“在酒店里……哦，对了，你和吗吃过饭没有？”父亲说：“还没有。”他说：“那过来一起吃饭吧！”他感觉父亲在那边愣了很久，然后问他：“你刚才说和你一起吃饭？”他说：“是啊是啊。我请客，我请你和妈吃饭。”

放下电话，他想起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他请无数人吃了无数顿饭，却唯独没有请父亲和母亲吃过一顿饭。

他的单位离家远，工作以后就一直在外面租房住。平时肯定是不会回家吃饭的，可周末他也很少回家。每个周末父亲都打电话来，可是他总也没有时间回去。他得利用周末时间学习韩语，学习企业管理，学习电脑和国际贸易，打各种各样的电话，请别人吃饭或者被别人请吃饭……

父亲和母亲很快赶来。从时间上判断，他想他们肯定是搭出租车来的。他们丝毫没有怀疑儿子为什么要突然请他们出来吃饭，两个人的脸上都乐开了花，一个劲地夸这酒店有档次，菜好吃。三个人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一起吃饭，吃一份这个酒店档次最低的套餐。席间他分别敬了父亲和母亲一杯酒，将酒一饮而尽的时候，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那天，他回了家，住了一个晚上……

周一刚刚上班，就有一位和他父母同住一个小区的同事告诉他：“昨天你爸妈在小区里到处招摇，说你请他们在大酒店里吃了一顿高档饭，还给他们敬酒呢。你可真孝顺……”

一番话让他泪水滂沱。

骗局

这天上午，一辆漂亮豪华的皇冠轿车在福盛珠宝店门口停了下来，从车里走出一位一身名牌、仪表端庄、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抬头看看福盛珠宝店门口的金字招牌，走了进去，大声道：“老板，我未婚妻的生日快到了，我想送她一份最好的生日礼物。你这里有什么奇珍异宝不妨拿出来瞧瞧。”

店主一见此人财大气粗，不敢怠慢，忙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颗梨状珍珠，递到他眼前说：“先生，请看，这可是一颗上品珍珠，既大又纯，可说是举世无双稀世之宝。送给您未婚妻，她一定喜欢。”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沉吟着说：“的确很美，标价50万也不算贵。但要是有两颗这样的珍珠，能配成一对耳环，那就更好了。”

店主一听急了，忙说：“再找一颗有同样光泽、同样体积、不含杂质的梨状珍珠？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那好，这颗我先买下了。”年轻的富翁大手一挥，宣布这场买卖成交，然后又说，“不过，我还得请你给我一颗相同的，如果找到了我愿意付60万。”

“行，我试试看吧。”店主点点头说：“不过你最好别抱太大的希望。”

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这位年轻的富翁三差五地就来问一次：“找到了没有？”店主总是抱歉的说：“没有。”“那就麻烦您再找找。必要的话，我可以出80万。”有时他不亲自出面，而是打发司机来问：“找到了没有？我家先生说只要有，他出100万也愿意。”

100万是原价的两倍，唯利是图的店主在咂舌这位富家公子哥出手阔绰之余，自是加倍努力与别来的珠宝行联系，希望能再找到一颗上品的梨状珍珠。

于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一带所有的珠宝商人都知道福盛店的老板在为一位家资巨富的顾客寻觅一颗梨状珠宝了。不久后，有一位姿容艳丽体态优雅的摩登女郎来到了一个珠宝商的家里提出要出让一颗梨状珠宝。可她却漫天要价，一开口便要80万。这位珠宝商人拿不定主意，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福盛店的老板。老板一听大喜，毫不犹豫地说：“别让她走，我马上就来买下。”

福盛店店主分文不少地付给了女郎80万，买回了那颗稀世之珠，只等第二天那位年轻富翁出100万甚至更高的价买去。

但奇怪的是，那个年轻人第二天并没来，第三天也没来，如同失踪了一般，一两个星期都不见其踪影。

店主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拿过那颗珍珠用显微镜仔细一看，不由暗暗叫苦。

原来这颗他花了80万买回来的珍珠，真是那年轻人用50万买走的那一颗。

天空上的饭盒

阿根坐在后舱机尾的座位，他望见过道尽头空中小姐推出餐车，广播里宣布将给每位乘客提供饭盒。他想到前次宾馆里的啤酒、地上的火车、水上的轮船，菜饭都蛮贵的，那么，这天上飞机的饭盒肯定还要贵。

阿根闭上眼睛，装着打瞌睡。其实，他的耳朵已经捕捉到渐近的餐车。邻座的乘客用手戳戳他的胳膊，他睁开眼，空中小姐已送来一个纸盒。他连忙摇摇手，还拍拍肚子，有摇摇手，还摇摇头，指指嘴，表示已经饱了，甚至，他还期望自己打个真实的饱嗝。对方就没勉强。

他认为自己此举果断而有正确。确实，那次以为宾馆里的啤酒能白喝，等于喝掉了全家一个星期的菜钱。不过，他的眼角，时不时去瞄邻座打开的饭盒，里边有个牛角面包，一个圆形面包，还有一袋果脯，一小盒什锦菜。它们一升上高空，那价钱也跟着翻跟头。他想，这些小玩意，完全是骗骗嘴巴，他的孙女要是看见这些食物，那会欢喜。

他想打听这么一盒饭的价格。他没吭声，别让人以为你馋嘴了。邻座留下一个圆面包，似乎不配胃口，用餐巾纸抹了嘴，塞进饭盒，盖起盒盖。

过一会儿，空中小姐来收回饭盒。他关注要收多少钱。空中小姐并没有收款。他可怜邻座将装有一个圆面包的饭盒当废物交出了。他好奇地想：那个饭盒到底要多少钱？

飞机舱里，一个萝卜一个坑，都坐满了。他猜测，大概空中小姐忙完再来收款。这里，可不像城里的饭店，进进出出有混子，出机舱，还往哪跑？除非不要命了。渐渐地，他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没发现哪个乘客和他一样拒绝饭盒，那么，谁来证明他没有接受饭盒呢？

他担心说不清，便对邻座笑笑，说：“还有多久飞机降落？”邻座说：“广播里会通知，大概还有个把钟头吧！”

他说：“刚才你算是吃过饭了？”

邻座说：“当然，飞机上还能怎么吃？”

他点点头，佯装饱了，说：“登记前，我垫了肚皮，你看到了，我没吃飞机上的饭盒。”

邻座说：“你是吃不惯？”

他说：“我喜欢家乡的白米饭，嚼起来有点香有点甜。”

邻座说：“绿色食品。”

他迟疑了一下，又喜，说“对，对，没错。”

邻座说：“你去A城找亲戚？”

他说：“参加农民画展。”

邻座第一次正眼瞧他，说：“你会画画？”

他说：“种地的农民，闲了瞎弄弄，有个乐趣。”

邻座说：“能参加A城的画展，说明你有档次。”

他摇摇手，说：“瞎凑合。哦，你可看见我刚才没要拿饭盒呀。”

邻座说：“A城接待你的规格肯定高。”

他说：“随便吧，刚才那盒饭，哄哄我的孙女倒行，你看见了，我没要。”

邻座说：“你有福呀。”

广播里提醒乘客，飞机已开始降落，还报了地面温度。阿根望着空中小姐的行踪，似乎忘了收款。他坚信，她们不会漏了这笔帐，一定是出舱门的时候收饭钱。就那么一扇门往外走呀。

阿根坐在过道旁的座位，他起身，背上包，时不时回头看，很放心，邻座那个中年男子就跟在他后面。到了机舱口，空中小姐很有礼貌地跟乘客说：“谢谢再来。”

阿根犯嘀咕：怎么不见收饭钱？他估摸着，到机场出口会收款。他有意放缓脚步，跟邻座的男子一前一后走，万一走散了，谁来证明他没吃饭盒？他甚至提出帮那男子拎一个包。他看出对方眼里流露警惕。他还是主动搭话。过了出口，并没有他想象的收饭盒钱的人。他想，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事儿？白吃？

他跟邻座男子分别时，说：“飞机上的饭白吃？”

男子说：“说是免费，其实含在机票里了。”

他就懊悔没接受那盒饭，起码，他说不出飞机上饭盒的滋味，他毕竟头一回乘飞机，到时候，孙女要问他高高的天空上怎么吃饭，他咋回答。